大刀典子

一个总跟不上潮流的老年人

化鬼(上)

捏着嗓子说话系列,发糖,安心食用

ps:渡边钢情敌出没请注意

听说了吗,裁缝家的小女儿死啦。

怎么死的?前几日还好好的呢。

还能怎么死的,招鬼了呗,你是没看到啊,真是惨,开膛破肚的,心肝全叫鬼给挖走啦,肠子肚子撒了一地,啧啧,那场面看得腿软。

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,要不好好的,鬼怎么偏偏上门挖她的心肝。

听说她生前不还和米店的伙计好上呢么,说不准做没做过什么不守妇道的事情呢。

我之前还看过两人在店铺里勾勾搭搭地拉扯呢。

嗳,真的啊。

怪不得怪不得……

妇人们掩唇笑得暧昧不清,一张张涂了铅粉的脸隐在阴影里,如敷了假面的鬼,轻言细语,说的是那饭后杂谈,理直气壮的将死人骨肉拿来咀嚼,从骨髓里吮出谈资,末了还要往那枉死的冤魂身上啐一口。

人命轻贱,死了的人横竖也活不过来,就是活过来也是化了鬼的,不算是活,于是还活着的人便更加有恃无恐;更何况长日漫漫,越生寂寥,更希冀有些事由拿来嚼舌根,搬弄是非,取别人家悲痛血泪,巩固自己家餐桌的融洽。

一切,便如此顺理成章了。

也是,世道混乱,人鬼杂居,若是没有这些阴暗诡谲,腐烂腥臭的念头,又哪里来的鬼?

鬼躲在阴暗处笑出一口白牙,一屋子的女眷依旧忙着品茶,交谈,比一比衣裳上的刺绣谁的精美,还有涂了蔻丹的手,青白削尖,满屋子莺歌燕语,娇娇俏俏的笑闹成一团。

没人发现鬼。

鬼蹲在那里,瞧够了妇人们的衣裳,头上的珠钗首饰,觉得厌倦起来,提起裙摆,又偷来几支看得上眼的花钗——不要对鬼的操守有太大的期望,她不曾为人,何必要遵循人类的道理。

她走在街上,阳光一打,白裳乌发,竟是个绝色美人。娉娉婷婷,眉宇似颦含怨,秋水盈盈一泓,望向人心底,连骨子都酥三分,恨不得当场拥人入怀,不忍叫她受苦。

她从三条小径一路走来,转身拐入姐小路,路遇一富家公子,便抬眸冲人嫣然一笑。

这一笑似冰消雪融,那些愁啊,怨啊,转眼不见了踪影,让人不禁想到春日繁锦,枝头累累红樱,勾得心底发痒,三魂去了六魄。

再看去,人却已经不见了,徒留地上一柄金钗,花团锦簇的模样,簪头缀着一缕深红流苏,像是痴人噗噗乱跳的心,又像是尚未凝固的血。

公子拾起钗子,如获至宝,这浪荡子今晚注定了不得安眠,辗转反侧,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,也是心猿意马驰千里,浪蝶狂蜂闹五更,待金鸡一叫,才慢慢转醒,得知不过南柯一梦。

谁知佳人还会不会回来呢?

鬼一路出了城,向南走去,待四下无人,便踢了木屐,散了头发,解开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口。

竟不是女鬼。

乌黑的长发慢慢褪去颜色,变得惨淡发白,眼瞳烁金,手足似爪,额头两边长出鲜红的角来。

这便是茨木童子的原型了。

他伸出手舔了舔指尖,那里还残留着处子之血鲜甜的味道,他现在心情很好,不仅因为吃饱喝足,更是因为他唯一的挚友。

鬼也是有朋友的,像茨木这样厉害的大鬼,寻常小妖看不上;能与他为友,定是了不得的大鬼,更何况他生性嗜血好战,若不是鬼王,也震他不住。

茨木坐在樱木下开始等,每年这个时候,他和酒吞都要在这里小聚,饮酒,赏月,兴致来了打上一架,那种近乎碾压的狂暴力量每每想起都让茨木热血沸腾。

鬼追求力量,敬畏强者,茨木亦然,他近乎盲目的信仰着酒吞,当他还是个小鬼的时候就被酒吞带走,这么多年过去,心中信仰只增不减。

强大,睿智,还冷静谨慎得可怕。

他唯一的挚友!

这种感觉让茨木全身颤栗不已。

他怀揣着这份热情从黄昏等到深夜,直到月上中天,四周虫声绵绵,连花精树妖都渐渐陷入沉睡;夜枭衔着捕来的田鼠飘飘摇摇飞过,落在树上,一双橙黄色大眼睛看着他,仿佛嘲笑茨木没有缘由的固执。

月渐西颓,天空泛起亮色,如鱼肚般无力的苍白。

茨木没等到酒吞。

这是不多见的,酒吞虽散漫,却是个守信的大妖,会迟,会晚,却绝不爽约,茨木冷不丁的被放了鸽子,头脑都是懵的,不知所措地守在原地,拿不准主意是抬脚就走,还是继续等下去。

挚友说不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,他想着,也是了,酒吞头脑比他聪慧千百万倍,总是有该做的事,偶尔忘了和他的约定也是有可能的。

既然他不肯来找我,那么我自己去寻他,反过来也是一样的。

他这么想着,一边寻觅着酒吞的妖气,向山林深处走去。

 

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?

茨木不懂,也是不屑的,他坐在酒吞身边,和酒吞一起看那枫叶林里的女子,长腿纤腰,乌发红唇,湛青振袖上层层叠叠的红色枫叶随着她的动作,像是要飞起来似的。

我拌起女人比她好看。

茨木说道,从怀里掏出吃食,竟是一只人手,当着酒吞的面啃得咯嘣作响,骨头都嚼碎,大口囫囵吞咽下去;这幅恶鬼吃相甚是骇人,但茨木生得清秀漂亮,神情懵懂无辜,说也奇怪,一身杀孽的恶鬼,眼神却干净明澈恍若孩童模样,即使沾了一脸人血,也让人起不了厌弃之心来。

色相误人,谁敢说情丝爱欲与皮相无关?

酒吞看了眼吃得满脸人血的茨木,再看看枫林里轻歌曼舞的鬼女,这哪里能比呀,一个像兽,一个像人,本质上都是怨恨所生的鬼,却差的天上地下。

茨木吃完了东西,手背一抹嘴,摇身一变,化作白衣女子;眸似明月,颜若桃花,前一刻还大嚼血肉的恶鬼,此刻弱柳扶风,腰身不及盈盈一握,眉目含情,柔弱无骨地靠在酒吞胸口,纤纤玉手,磨人地在他胸口画圈。

挚友,我好不好看?

“她”作小女儿姿态,在酒吞怀里撒娇,酒吞不愧是鬼王,佳人在怀,活色生香,鬼王仍不为所动。

你别闹,他推开茨木,茨木被推的一个踉跄,不知所措地变回原形,却见酒吞提了葫芦头也不回作势要走,当下便慌了神。

挚友,别走啊?我哪里做错了吗?

酒吞睨了他一眼,那是怎样的一眼啊,好像隔着千山万仞,欲言又止,又像失望透顶,决绝得不肯留下半分余地,茨木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凉了一半,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来。

茨木,你不明白。

你什么都没说我怎么明白呀?茨木想去追他,却被酒吞一句“别来”堵住,他向来极听挚友的话的,心里急得火烧火燎,却只能停留在原地。

话未尽最是磨人,三句缺了半句便能衍化出几百种意思来,更何况只言一句呢?

茨木猜不透酒吞的心思,气急败坏去问红叶,容貌艳丽的鬼女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。

谁知道呢?

她说道,语气凉薄得很,或许是惦念心上人吧。

茨木如遭雷劈,激灵出一身鸡皮疙瘩,这可多少有些让鬼惊讶了;鬼不比人,七情六欲,总有所偏颇,有的是因为本体非人,自不需懂得人类情感,大部分却是怨气太重,活人化鬼,贪嗔痴念爱恶欲,挑挑拣拣只记得几样。

茨木这种少见,天生鬼胎,从出生开始,便是半只脚迈入鬼门里的了,自是不懂那些情情爱爱;跟了酒吞以后更是弑杀好斗,日复一日,竟以为酒吞也和他一样,是个不懂情爱,铁石心肠的。

活人化鬼,多少会留那么一丁半点欲念,酒吞化鬼前也是人,亦难免俗。

是我思虑不全,委屈他了,茨木觉得有些愧疚,理清了思绪,伸手便去抓红叶。

挚友想要女人,看中哪个,抓来便是了,摆着看有什么意思,又不是月亮,能看不能摸,落在水里,一碰就碎了。

酒吞喜欢月亮,他不是仙翁,登不了桂宫摘月,抢一个女人还是能做得出的。

一顿厮打后,红叶不敌,被茨木绑成粽子,扯乱了头发蹭花了妆,一口银牙咬碎,恨不知哪里惹来这样一个秤砣煞神,榆木疙瘩,不懂得怜香惜玉,好好一双招子,竟是个瞎的,看不清那鬼王真心所在,自作聪明扛她去邀功。

果不其然,被一通臭骂赶回来,失魂落魄,惶惶然不可终日。

你为何不肯和我挚友相好?

他质问红叶,这多少有些好笑了不是?鬼王心有所属,茨木却比正主还急,好似那情刀欲刃尽数落在了他身上,空有蛮牛力气,却不知往何处使。

我早已心有所属。

红叶答道,她虽是鬼,却比这世上大部分女人都聪明,一颗玲珑心生了十七八个窍,那些情啊,爱啊,若是不迷失其中,女人终究比男人略胜一筹。

心有所属?属给谁?这世上还有比吾友更优秀的男人吗?

茨木大怒,酒吞在他心里便是金身塑的佛,不食人间烟火的仙,千般好,万般好,容不得旁人半分置啄,红叶虽美,美得过他么?不过一介弱质女流,他一只手就能捏碎,站在酒吞身旁都难以相衬,哪里来的脸嫌酒吞不好?

红叶倒不怕茨木对她动手,聪明的女人胆识更不会差,她幽幽叹了口气,一双美眸光华流转。

你说他好便是好了?

她咯咯笑着,摇了摇头,你只道酒吞千好万好,可沾了情之一字,他就是仙也要跌落云端,就是鬼也要退化成人。

他会被情所困,愁眉不展,会因无心之言,辗转反侧,大发雷霆;可真对上那人,千言万语滞在腹中,变得笨嘴拙舌,如沉湎梦境之人,梦喜则笑,梦悲则哭,万丈红尘,他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,哪里抵御得了过穿肠的情,入骨的爱?

若是不信,且去凡间一试,便知我所说非假。。

 

于是,茨木便去了人间。

他化作妙龄女子,白裙银带霜色履,袖口纷纷叠叠缀着红樱;他走过小桥,走过市坊,走过酒楼歌馆,楼上的女人嘻嘻地笑,声音又媚又甜。

有癞头的脚僧路过,闭着眼睛念经。

南无佛,

南无法,

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。

但,只他,

唵,

伽啰伐哆——

茨木瞧着好玩,逗弄那和尚。

嗳,大和尚念什么经呀,傻正经。

和尚对他怒目而视。

妇道人家知道什么,他说道,世间种种,尽皆骷髅,情爱是惊扰世道人心的浊物,众生为虚情假意所伤,我等救苦救难——

茨木看看他癞秃的头,赤着的脚,一身破破烂烂沾满灰尘的僧袍,撇撇嘴;他可不信,人有七情六欲,方才生了鬼,说是救苦救难,却连件像样的袈裟都买不起。

名是虚幻,利才实在,说金钱万恶,美人皮相皆尽骷髅,只因他没有。

茨木慢慢的走,第一次用心的打量这个世界。

他看那恩爱夫妻,妻子衣裳朴素,不施粉黛,安心给丈夫熬汤,吹凉,满脸希冀地看着丈夫饮下;他们有孩子,一个,两个,三个,泥团似的跑进来,钻到桌子底下胡闹,丈夫露出不耐烦的表情,妻便忙不迭的将孩子拖走,风中传来打孩子的声音,生生啼哭惹得人心头焦躁。

又看那青楼楚馆,有男人与歌女,信誓旦旦发誓:

我待你好,此生不可二志,若有所违,天打雷劈。

却在日后身无银钱,进不得烟花之地时破口大骂,女表子无义。

人真是粗鄙的动物,若是老天真的把这些狗屁誓言当真,恐怕这平安京就得雷响不绝,永无宁日了。

茨木走了许久,耳朵里塞满了琐碎日常,走得累了,停在桥边休息。

他想不明白,酒吞为何会执迷于情之一字,嘈嘈杂杂,充满了妒恨与算计,柴米油盐,人变得怠惰,多疑,优柔寡断,端得不是个好东西。

正想着,头顶忽然多出一把伞,水竹柄,鲜红伞面,八十四根竹骨撑开一片天空,年轻公子的脸英俊非凡,落在茨木眼中,微微一笑。

姑娘可是遗失过花簪一枚?

掌心摊开,簪子安安静静地躺着,一缕流苏随着风颤啊颤的。

茨木看着他的脸,又看了看簪子,从记忆里翻了许久,才记起有这么一个人。

于是,少女笑开,如万千红樱绽放。

是我掉的。

他说道,抬眸,这一眼便摄到魂魄深处,心中暗鬼丛生,也不知想到了什么。

 

公子名为渡边纲,看着斯文柔弱,却是不折不扣的武将。

茨木随他到府上做客,侍女奉上香茶,倒是难得的好茶,茨木捧着杯子看杯中嫩叶成朵,一旗一枪,浮沉不稳。

茨木一边品着茶,一边欣赏墙壁上悬挂的太刀,不由得心生向往。

姑娘对刀感兴趣?

如果放在人间,渡边纲的确是个极好的情人,柔情小意,又细致入微的体贴;他将墙上刀剑一一取下,为茨木讲解。

茨木听着,不觉心痒难耐,他觉得这些刀落在人类手里简直可惜,恨不得当场抢来,送予酒吞。

却又不能明抢,渡边纲多少还挂着个武将的职位,若是引来了京都阴阳师,又是不小的麻烦。

便只得继续与渡边纲虚与委蛇。

姑娘芳龄几何,家从哪里?

茨木想了想自己数不清的年龄,厚着脸皮报了十八,家住丹波山脚下。

又问了家中是否有亲族。

答了父母双亡,幼弟夭折,不得已来京都讨生路。

一来二去,两人便聊到了日落时分。

逢魔之时,渡边纲正欲相送,茨木哪里敢让他送,他一介孤魂野鬼,哪里来的房子,哪里来的家?怕不是捉襟见肘,戳穿了谎。

情急之下,摆出女儿神态:

干嘛要送,我一个人又不是不能走。

世道混乱,鬼怪横行,放姑娘一人离去,实属不安心。

有什么不安心,跑得快些就行了,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?

两人拉拉扯扯,被路人看了去,捂嘴嗤嗤笑着,想必是高兴找到了茶余饭后消磨谈资,茨木心里着急,头脑一混乱投医:

你若是再纠缠不放,我明日就不来了。

扛了行李,离开京都,走得远远的去,再也不回来。

少女神色倔强,语气坚决,渡边纲愣了半晌,最后还是缓缓放了手。

你可一定要来。

他看着茨木的眼睛,认真说道。

一瞬间,茨木竟有些心虚,鬼怪说谎天经地义,又不是人,被规则道义限制着,条条框框不得自由。

可谁知话到了嘴边,转了个弯又咽了回去。

知道啦,我一定会来的。

真的,风雨不改?

风雨不改,你真啰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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